严寒和饥饿:志愿军最大的敌人
战后西方人认为,如果志愿军拥有和美军同样的武器,美军陆战1师将在长津湖全军覆没。然而历史不能假设。与其说武器装备的差距志愿军为能围歼美军的关键,不如说朝鲜冬天的严寒和饥饿,才是志愿军最大的敌人。
27军79师235团3连指导员邹世勇回忆,9兵团战士在朝鲜穿的还是胶鞋,零下十几摄氏度时脚就冻坏了。士兵们每人只有一床小薄被子,美军则装备的是大衣和鸭绒袋。志愿军入朝时每人只带了五六斤高粱米,到了战场就吃完了。
邹世勇连里一个通讯员脱下阵亡美军背囊后发现,里面从饼干、罐头到香肠应有尽有。邹世勇说,长津湖战斗28天内,很多人靠的是从敌人那里找到的食物活下来的。这也是为什么美军战史记载,陆战1师派往下碣隅里增援的“德莱斯代尔特遣队”被志愿军包围投降后,俘虏们发现,志愿军士兵们迅速扑向美军汽车上的补给品而把他们忽略在一边,让一些美国士兵又重新溜走。
饥饿和寒冷的原因,首先在于出兵的仓促和对国外战场的不熟悉。9兵团由于出兵极为仓促,而出兵时机又不能推迟,导致基本上没有配备北方冬装就进入朝鲜。相反,虽然都是第一次在朝鲜作战,海外作战经验丰富的陆战1师更加意识到严寒的威胁。在11月下旬向古土里进军时,由于运输工具不足,美军内部出现是先向古土里运输弹药还是取暖设备的问题。陆战师1团勒普上校说:“如果活着,就能用刺刀战斗,没有御寒设备则只能死亡。”
其次则是国力和后勤的落后。总后勤部所编《外军后勤战例选编》中写到,美军陆战1师最后从古土里撤退时,不算空运能力,其部队总人数不过1.4万人,各种车辆却高达1400辆。志愿军27军4个师、一个炮兵团4.8万多人却只有一个汽车连,只有45辆汽车(开战初期就基本被美军全部炸毁)和82辆畜力大车,其余只能靠人力背运。随着志愿军分散在上百公里的山区展开战斗,他们在其余时间能够得到的,几乎是零。
长津湖1950年冬天的持续严寒,导致温度夜间降低到接近零下40摄氏度,而夜晚是志愿军唯一能战斗的时间。陆战1师的冬装包括防寒帽、厚呢军装、毛衣、大衣、毛袜、皮靴和鸭绒睡袋。连队装备棉帐篷、火炉等。每班、每辆车除配备小汽油炉外,阵地上还有专门供热的电炉。由于弹药、汽油充足,为防止装备受冻损坏,美军规定隔30分钟武器就要射击一次。美军各连连长拼命叫疲惫不堪的士兵换下潮湿的袜子,以免冻伤。尽管如此,美军一个营在一天中仍然有67人由于冻伤而不能行动,其中几个人此后被迫截肢。天晴后气温依旧极低,美军一个连发现竟然有40%的轻武器没法打响。
这就是美军至今难以理解,中国军队为何还能没完没了地向他们发动看似自杀性的攻击的原因。而给志愿军带来最大伤亡的不是美军的炮火,而是饥饿和严寒。
27军战史记载了志愿军战士们是在如何残酷的条件下作战的:食物和居住设施不足,士兵忍受不住寒冷,非战斗减员达1万人以上,武器也不能够有效使用。战斗中,士兵在积雪地面野营,脚、袜子和手等冻得像雪团一样白,连手榴弹的弦也拉不出来,引信也不发火。迫击炮的身管因为寒冷收缩,导致迫击炮七成无法射击。士兵们的手与炮弹炮身都粘在一起了……
战后9兵团司令员宋时轮在致志愿军司令彭德怀并报中央军委的电报中,报告了严寒和饥饿给9兵团带来的巨大损失:27军80师242团第5连,除一名掉队者和一个通讯员,全连设伏准备攻歼美7师第31团。待战斗打响后,该连无一人站起,打扫战场时发现,全连干部、战士成战斗队形全部冻死在阵地上,遗体无任何伤痕与血迹。
这悲壮一幕27军老战士邹世勇也亲身经历:“当美军陆战1师和陆军第7师参谋部最后逃跑的时候,我们奉命从侧翼追击,追到一条公路上。那是敌人逃跑的唯一一条公路,我们发现有大约一个连的志愿军部队。我上去一看,发现这是20军的部队,戴着大盖帽,拿毛巾把耳朵捂起来,穿着胶鞋和南方的棉衣。每一个战士都蹲在那个雪坑里面,枪就这样朝向那个公路。我想去拉一拉,结果发现他们一个个都硬了,他们都活活冻死在那个地方了,一个连。”
严寒和饥饿,就这样逐渐削弱并摧毁了9兵团这个巨人的躯体,让美军在他逐渐倒下的身躯前一步步逃离。随着美军离开下碣隅里继续南逃,美军发现中国士兵虽然依旧在两侧的山岭上不顾炮火地追赶,但枪声开始日渐稀疏。在位于下碣隅里和古土里之间至关重要的水门桥,美军发现中国军队炸毁桥梁后,竟然未能派出一支有力的部队卡住这个能改变战局的要地。
在美军施工架桥的过程中,他们派兵冲上一个俯视水门桥的山坡。美国公开史料记载,当美军一个排登上山顶后,发现战壕内有50名志愿军战士,已经因为饥饿和严寒,完全不能动弹了。
27军在战后曾经反思了长津湖战役的战术问题,主要指出由于对敌军的战斗力估计过低,分散了兵力,战术过于呆板。但战后西方人倒认为,这并非是由于志愿军缺乏战斗经验。中国军队因为通信器材的缺乏,导致兵团指挥部的命令要两天才能传达到前线。而极度的寒冷和体质削弱,也是战士们看似呆板地不断发起冲锋的原因。
朝鲜战争结束后,被升任少将的陆战1师戴维斯中校就专门谈到他率领一支部队首次离开公路,在朝鲜大雪覆盖的山岭行军时,严寒给自己带来的可怕感受:“我把头对准一个方位物,然后关上手电,掀开雨衣,走出工事判断方向,可我常常想不起来我在雨衣下干了些什么,站在那里茫然发呆。我不得不再走下工事,从头做起。所有人都三番五次地找你,好弄清楚要干什么,实际上,严寒使我们完全麻木了。”
长津湖:谁写就的史诗
志愿军最后的攻击,最终未能阻止美军撤出最后的据点。在对真兴里和古土里之间的1081高地的进攻中,战史记载:“此处的中国兵,没有一个人投降,全部坚守阵地而战死。”“阵地上的中国第60师,忠实地执行了它的任务,顽强战斗到底,无一人生存。”
12月9日的长津湖战场,美国《生活》杂志的摄影记者邓肯看到一名美军士兵想用勺子从罐头内挖出一颗冻结的蚕豆,却怎么也挖不出来。严寒损伤了这名士兵的眼睛,他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最后他把蚕豆慢慢送入嘴里,然后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等着把蚕豆含化。
“假如现在是圣诞节,而我就是上帝。”邓肯问,“那么你想要得到什么?”那个士兵琢磨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说:“给我明天吧。”
这名士兵应该庆幸,至少当时朝鲜的天空和海洋是美国人控制的。美军陆战1师7团副团长陶赛特回忆撤退时说:“在我们头上经常有8架至16架海军飞机和海军陆战队飞机实施掩护。”由于美国空军在“二战”中积累的丰富的战斗经验,可以在地面部队的要求下,对美军步兵前沿50米处进行凝固汽油弹的攻击。这让志愿军一次又一次勇敢的冲锋付出了巨大代价。
12月11日晚上,最后一支美军部队撤退到咸兴—兴南一带的港口集合区。在那里,早有美军派遣出的一支由193艘舰艇组成的庞大舰队。美国海军用了两个星期,将10万多美韩军队撤退到南朝鲜。另有3.5万吨物资和1.75万台车辆被运走。在这两周内,美军舰艇的重型舰炮和飞机日复一日地对港口周围所有的山岭实施轰击,而志愿军战士们则还在不甘心地向兴南城内发动渗透和攻击。
12月24日14点36分,美军舰艇离开兴南港,长达一个月的长津湖战役中,那些活着的中国和美国士兵终于都走完了这最漫长的道路。美国陆战1师在长津湖的撤退被西方认为是战术上的一次令人瞩目的胜利。美国军方为长津湖作战共颁发了17枚作为最高荣誉的“荣誉勋章”、70枚海军十字勋章,这是美军战史上为一次作战颁发勋章最多的一次。美国《时代》杂志甚至称“长津湖作战”是“在美军历史上无可比拟的……是坚忍和勇气的史诗……”
所有的军人相信都不会忽视美军陆战1师此战表现出的荣誉感和坚韧不拔,但美国军人也不应该忘记,最强大国家的王牌部队在一场海陆空立体作战中,谱写的是“向南进攻”(陆战1师师长在被记者问到是否应该撤退时说:我们不是撤退,是在“向南进攻”)的“史诗”。而它的对手在一个月之前,还被轻视为绝不敢于参战。《时代》周刊对陆战1师的评价,更适合用来评价那些在兴南港周遭山岭上,无奈看着美军撤离的中国军人。令人遗憾的是,除了少数英雄人物,9兵团战士们在这一个月漫长的战斗中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史诗般的战斗,却甚少在战后国内被提及。
陆战1师此战之后,再也没有能够回到长津湖这一带北朝鲜国土。日本防卫厅战史《朝鲜战争》评价道:麦克阿瑟试图征服北朝鲜的攻势以失败告终。日本军事研究者在战后试图分析,志愿军在美军完全掌握了制空权,又极度缺乏装备、弹药、食物和防寒用具的情况下,依旧忠实地执行对敌人的进攻任务。我们至今难以想象,这些一个月内空着肚子,弹匣内只有几颗子弹的士兵们,为何只要没有倒下,便一刻不停止那日渐绝望的漫长追击。日本学者认为,这就是毛泽东提倡的“无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的精神。■
(《志愿军五次战役的回顾和得失》和《最漫长的追击》部分参考资料:《朝鲜:我们第一次战败》 亚历山大·贝文/《漫长的战斗》 约翰·托兰/《韩战内幕》罗素·斯泊尔/《麦克阿瑟回忆录》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李奇微回忆录》马修·李奇微/《朝鲜战争》日本陆战史研究普及会/《朝鲜战争》 南朝鲜国防部/《远东朝鲜战争》王树增/《三十八军在朝鲜》江拥辉等编/《抗美援朝战争史》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研究部/《朝鲜战争苏联解密档案》沈志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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