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过三峡》
2010年入夏以后,长江中上游地区持续的大范围强降雨过程,中上游地区部分河流迅速达到或超过警戒水位,这使得长江的防汛形势有可能接近甚至超过1998年的规模,和1998年不同的是,这一回长江上有三峡大坝。
赵云发是三峡水利枢纽梯级调度通信中心的副总工程师,2010年6月以后,他在密切监测上游降雨和水情的同时,一直处于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情绪之中,因为,可能会有一次洪峰来校验他和三峡大坝的能力。
赵云发(长江三峡集团公司梯调通信中心 副总工程师):因为应该说是从12号开始,我们在跟踪这样一次大的降雨过程,开始预测到流量会产生得比较大,那么在这个过程,我们利用我们现在的水调自动化系统遥测到的一些资料,不断地对洪水过程进行计算、分析。
记者:在洪水一路行程一路奔袭过来的这个过程中,你们一直要做监测分析。
赵云发:应该说还在天上就已经开始做这个工作了。
解说:上中游地区范围广大的降雨过程已经表明三峡大坝遭遇大洪水已经是高概率事件,7月10日,长江防总发出了第一道调度令,要求三峡集团公司将三峡水库坝前水位降至汛限水位145米,如果说三峡水库是一个超大型的蓄水池的话,三峡大坝就是水龙头,具体掌管水龙头的部门,就是三峡集团公司枢纽管理局。
赵木森(长江三峡集团公司枢纽管理局):按我们的调度运行的相关规定是25000秒以下的流量是我们自己调度,调度权在我这里,25000到56700之间,调度权都在长江防总,超过56700的流量调度权在国家防总。
解说:在看上去简单的开闸放水的技术动作后面是一套复杂的系统流程,包括与沿江各个相关机构的协商,容不得任何一个环节的疏漏。
赵木森:因为这个时侯,我要考虑整个上下游的库岸下游的航运,通盘考虑各方面安全。
记者:放水和安全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赵木森:你不能有的时候船在航行当中,你变幅太快,你一小时超过一米。
记者:这个您能控制吗?
赵木森:那是不行的,那我当然要控制,如果我不控制这一个,那如果它出了问题,那我们要负责的,它这个不是一蹴而就的,不是一家伙全部开起来。它是从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把它开完。
解说:6月19日,在重力的作用下,大约5摄氏度的冷水从100多米深处的泄洪深孔激射而出。第二天,在火炉武汉,寒冷的江水把往日习惯于泡在江水中纳凉的武汉人赶上了堤岸,签署这道命令的人是蔡其华。
蔡其华(长江水利委员会 主任):最担心的就是预报不准,如果说预报的入库流量比我们预想得要大,那三峡水库的水位会逼得更高,要考虑整个汛期,因为天有不测风云,哪一团雨、哪一团云飘过来就加重它的降雨,万一我们的降雨预报小了,那我们的水位流量测算也就小了,雨落地以后,我们的调洪演算,预测预报是非常准确的。
解说:在没有三峡大坝以前,长江水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流速蹿出峡谷,冲到宜昌的时候,它所面对的是一个在水平距离长达1850公里,而水位高差只有39米的大平原,从宜昌至出海口的中下游河道,即便是在汛期,高差也仅58米,洪水退水很慢。
在正常年份,长江上游和中下游的雨季能够相互错开,不致形成威胁中下游平原区的大洪水,但如果上游与中下游的雨季发生重叠,全流域发生持续时间较长的降雨,就会让冲出峡谷的上游洪水,在中下游的平原河道上相互遭遇、重叠,当河道不堪重负的时候就会演变成中下游的大洪水,甚至特大洪水,这样的情况在1998年曾经出现过。而三峡大坝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在中下游河道泄洪能力超过自身限度的时候,最大限度地拦住上游洪水,科学排蓄,避免形成毁灭性灾害。
2010年7月15日,湖北汉江、江西鄱阳湖、九江等河段的支流遭遇持续的强降雨,部分支流河堤决口,长江中游部分河段水位随即接近警戒水位,部分城市内涝严重,此时,对这些地区而言,从三峡大坝泄下的每一滴水都是多余的,然而三峡集团公司依然按照长江防总的指令,继续将库区水位降到汛限水位以下。
记者:7月15号、16号,三峡曾经有过几次泄洪?那个时候为什么你们要泄?
赵木森:我知道有大水来,我必须把库容腾空一部分,但是我这个下泄流量是考虑到,不给它带来危险的下游,是长江防总和我们经过准确的计算,这个水下去不会给它造成危险才放的。
记者:但是赵局长,恰恰是你们认为有充分的科学依据而放水的情况下,使得下游的一些城市的人们产生了一种疑虑,觉得长江三峡工程正在以下游为壑。该蓄水的时候,你们泄洪,虽然你们有科学依据,但是下游的人还是不大理解。
赵木森:那是一个认识和理解的问题,整个防汛必须长江防总和国家防总,它是站在全局的角度考虑的,它不是站在一个点去考虑的,我这个时候腾空下来,是为了整个上游和三峡水库为下一次(洪水)更保险、更安全。并且我下泄的从防总的角度考虑是它能够承受的。
解说:三峡水库精确地控制了上游洪水的下泄,避免了上游洪水与中游洪水在长江主河道上的相遇、重叠,沿岸堤防和主要城镇均安然无恙。
然而令人担心的是,中游的部分支流河段险象环生。此时,对蔡其华来说,她要站在全流域的高度上,同时面对中游对三峡泄洪的质疑和上游正在形成的大洪水。
记者:7月15号、16号,长江三峡大坝它是有过几次泄洪?泄洪当时的前提是什么?
蔡其华:下游的一些城市已经饱受涝灾了。
记者:在那种情况下,可能下游的城市希望三峡能够蓄洪而不是泄洪,当时的考虑是什么?
蔡其华: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三峡的防洪库容很大,221.5亿立方米,可是跟三峡100万平方公里的来水面积,在汛期这三个月的多年平均降水来讲,都超过了2000亿立方米。
记者:那您的意思就是说,三峡能够处理的洪水是有限的?
蔡其华:这样一个比例,如果三峡滴水不漏,平均来讲要滞纳2000多亿立方米的洪水,天底下不可能去修这么一个大水库,它只有221.5立方米的防洪库容,不足来水量的十分之一,我们必须准确地计算入库和出库,使得这220多亿的防洪库容用在刀刃上,用在有效地削减中下游的洪峰和降低水位上,发挥它最大的防洪效益。
解说:7月18日,长江中游的汉江及其支流同时发生超历史记录的特大洪水,武汉再次面对防汛压力,湖北7万人上堤查险,与此同时,长江上游支流也发生超保证水位洪水。嘉陵江、岷江和沱江发生超警戒洪水,嘉陵江的支流渠江发生历史最大洪水,种种迹象都在表明长江上游地区正在形成一次流量超过1998年的大洪峰,在这种情况下实时精确掌握上游每一条河流的水情数据就成为决策最重要的依据了。
赵云发:目前我们现在建设的一套水调自动化系统,范围是能够覆盖到上游三峡以上60万平方公里这样一个范围。
记者:范围越大,那么准确性就会越高?
赵云发:对,这套系统就是会监测到上游流域各个地方降了多少雨,河道里流了多少水,它通过我们的水调自动化系统,可以自动地报到我们调度中心。
解说:在1998年的时候,长江流域几乎所有的水文预报都是人工的,到2006年覆盖60万平方公里流域面积有118个水文测报站实现了自动化,以往需要几小时才能测出来的水文信息,现在只要20分钟就可以汇总到长江防总和国家防总。
记者:你们做到准确无误的预测可以做到几天?
赵云发:我们准确无误的预测,应该是可以做到三天。
记者:你指的准确无误是什么程度的准确无误?
赵云发:我指的准确无误应该是在比国家水文情报预报规范的标准要高一些的,这样一个标准吧,大概95%以上。
记者:7月20号的时候,入库的流量是7万立方米每秒。那么在之前,你们是不是做到了精准的预测?
赵云发:我们这个7月20号的精确的预报,是7月17日做出来的。
解说:7月17日,各级水文预报测控系统汇总的信息精确地预报了7月20日,长江上游洪峰将以每秒7万立方米的速度进入三峡水库。每秒7万立方米是什么样的量级呢?12年前的数据显示,1998年最大的第六次洪峰冲向宜昌时的流量为每秒63600立方米,未经任何拦蓄流至沙市时减为每秒53700立方米,致使荆州出现溃堤的危险,由此可以推测如果此次的7万流量的洪峰,不经三峡拦蓄,其后果不难想见。
7月17日当天,长江防总发布新的调度指令,将水库下泄流量增加到每秒4万立方米,以应对这次流量超过1998年的大洪峰。
记者:当时是长江防总下发的一个命令,要求三峡集团以4万的速度下泄。
蔡其华:控制下泄。
记者:这样的数值是怎么测定出来的?为什么选择它?
蔡其华:当时就是根据入库流量和中下游的水位流量或者中下游的汛情,如果7万多下来难免要组织劳力上堤巡堤、查险、排险,所造成的直接和间接损失以及社会的影响都会很大。
解说:在1998年,解放军、干部、群众近50万人上堤抢险,时间最长达90天最短的也有70天,荆州市规定,一旦超保证水位每公里堤段配备50到80个人,昼夜巡防,每人每天的成本在一百元左右,仅人力这一项的开支就接近40亿元。
蔡其华:如果上游这场雨7万,接着又是8万的,我也不敢只按4万的下泄,基于这三种考虑,一个是入库流量大小,第二个是中下游的汛情,第三是未来三天的降雨,综合判断我们长江防总发了按4万控制下泄的调度令,使得这4万下去,整个中下游除个别局部江段超警戒,总体上都在警戒水位以下运行,可以说安全程度大大提高。
记者:您刚才说局部江段不超水位,那如果把这个下泄量控制在35000或者30000,会不会局部也不会有警戒水位?
蔡其华:有这种可能。
记者:那为什么没有选择呢?
蔡其华:我们知道水库在汛期按照防汛纪律,调度规程都是要按照汛限水位控制运用的,如果按小于4万的控制下泄,7万都把它装在水库里面,水位可能逼到170甚至于更高,但谁又敢说未来三天以后,15天没有大的降雨,不需要三峡再削峰,拦洪了?
解说:7月16日,武汉人发现江水恢复了常温,水温印证了三峡库区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大洪水腾出了库容。此时,在三峡大坝上,赵木森和梯调中心的工作人员都开始进入临战状态,迎接单次流量超过1998年的大洪水。
赵木森:我要保证我的所有的机电闸坝设备的安全,保证我的所有的设备随时能够动。
记者:您给我们用最简单的语言说,所谓的拦闸蓄水、开闸放水,风险在哪儿?
赵木森:风险就是我设备的安全,通过三峡的枢纽的,我们的设备一定要保证一流的水平,保证随时说动就动。
记者:但这个东西都是要在实践中不断地训练。这次这么大的洪峰是以前从来没遇到过的,以前练不到这么高,现在你们遇到了,你们怎么办?
赵木森:我们认为,我们觉得好像是能够从容面对。
记者:信心来自于什么地方?
赵木森:信心来自于我们对自己所管辖的设备和我的枢纽建筑物的运行管理的水平,和三峡工程的整体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