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新华社电
烟草行业公认,福建云霄是全国卷烟制假重灾区,不到这个县就不能了解烟草制假现状。“3·15”消费者权益日之前,记者赶赴云霄,亲历了一次捣毁假烟地下工厂的行动。制假分子之猖獗令人触目惊心,假烟产业链之庞大让人深感忧虑,而打假与制假的斗智斗勇竟如警匪大片一般动人心魄。
丛林深处暗藏烤烟作坊
打假队任务信息是高度机密,“举报人只跟几个负责人单线联系”
任务信息是高度机密。 2月25日清晨8点打假队出发时,多数带队者也只知道大致行动方向,不清楚具体方位,普通队员则直到半路还一无所知。
“怕走漏风声。 ”打假队负责人、福建省烟草专卖监督管理处处长林茂新说,“举报人只跟几个负责人单线联系,我们互相都不问。 ”
在云霄,烟草打假并非如常人想象那样,几个穿制服的人半夜悄悄摸进窝点。记者看到的情景更像一场战役。出动了120多人,满眼是迷彩服,也有蓝色工装。分乘20部汽车,其中越野车14部,还有负责后勤的面包车和运送缴获物品的大卡车。由福建省烟草专卖局、公安厅联合组成的打假队,几乎每天都这样行动。
这么大规模的打假,长年累月行动,还是打不完,这不禁让人想象:云霄究竟有多少假烟?
林茂新指着沿途的店铺、行人说:“说不定哪里就有制假分子的眼线。我们一路走,他们一路通风报信,抓到人很难。我们的目标主要是端掉窝点。 ”
8点半,在城乡结合部一座工厂附近停下。白色厂房里机器轰鸣,墙外是一大片果园。下了车,队员们立刻顺着弯曲的土路向果园深处奔跑,对讲机里的呼叫此起彼伏。
起初并无异状。一个窝棚用油毡、竹竿搭在路边,像个简易茅房,门上挂着锁。水沟杂草丛生,藤蔓缠绕的灌木遮天蔽日。
队员们来去找了几趟,还是觉得窝棚最可疑。撬掉锁,里面放着一些油漆桶,似乎看不出什么。但是撕开窝棚后壁,一条幽暗的小路赫然显露出来。原来,窝棚完全是伪装。
一片工棚深藏在密林中,将近200平方米。有个炉灶,冷却的灰烬旁边散落着烟丝。附近堆放着上百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用刀片划开,里头装的全是制假烟的辅料。
处处是伪装。一堆麻包下隐藏着地窖,用手电照下去,里头是更多的麻包。一只烟丝炒锅藏在一堆木头下面,形状、体积都很像锅炉。
制假分子逃走时间不长。一张矮桌上还摆着几只小茶盅、一只暖水瓶,一包铁观音茶已经打开。林茂新说:“小有战果。”然而,这并非今天行动的主要目标。
制假分子隐藏把戏堪比“地道战”
用土法建造了高空缆车,2003年起制假者被迫转向更远的深山老林
9点半,进入莆美大山。山路坑坑洼洼,泥水四溅,一堆造假烟用的白色过滤嘴公然堆在路边。到半山腰,车开不上去了,只能徒步。记者发现,制假分子竟然用土法建造了高空缆车。在一道宽阔峡谷的一侧,用竹竿和黑色塑料布搭了一个工棚,一只滑轮和一道瓶口粗细的钢丝缆绳固定在地上,缆绳上挂着一只吉普车大小的方形铁笼,伸向斜上方数百米外的另一道山梁。 “他们主要运送制假物品,偶尔也坐人。如果走上去的话,得两三个钟头。 ”福建省烟草专卖处副处长兼稽查总队总队长许永说。
云霄烟草制假分子的装备令人咋舌。专业制假始于1993年。“那时村村制假,整个城关镇上空都弥漫着烟丝甜腻腻的香味。 ”漳州市烟草专卖局副局长曾武彬说,云陵镇下坂村整个就是个制假工厂。家家都有和正规国有烟厂型号一样的香烟卷接机、锅炉、彩印机、轮式印刷机。烤烟丝、卷接、印刷、包装、各种辅料、运输,每道工序都有人负责。
1997年制假鼎盛之时,全县年产假烟250万条以上,其中80%假冒云南各种香烟品牌。巨量假烟流入市场,直接导致云南烟业衰退。随着打假力度加大,1999年,制假由公开转入地下。这里的“地下”一词并非比喻义,而是货真价实的“地面以下”。
制假分子和打假队“捉迷藏”,隐藏招数堪比“地道战”。地下作坊藏在灶台下、抽水马桶下,有些是洞中洞、洞套洞。还使用了液压技术,有的整面墙都能移开,甚至可以遥控。有一家约30平方米的屋子,地面竟然可以整体升降,宛如歌星演唱会的升降舞台。经慎重研究,当地政府决定,对这种房屋不再认定为“民居”,一律视为窝点,一旦发现,直接推倒房子。制假分子承受不起这么大的代价,2001年开始向周边果园转移,从2003年起又被迫转向更远的深山老林。
谁比谁更能“忍”
“忍”已经成了制假分子的“企业文化”:夜间生产;鞋尖装上小灯泡……
时近中午,记者随打假队来到一处林间空地,奇怪地看到,数百平方米的一大片山坡全部是新土,没有植被,仿佛冬季翻耕过的光裸田地。
“地下工厂就在这下面。 ”福建省公安厅治安总队侦查员庄玉土说,这是制假分子新的“障眼法”:在洞穴上方盖上大面积的松土,不留任何参照物,让你明知这里有洞,也无从下手。挖开松土并不容易,土层有几米厚,最深可达20米。挖掘机上不来,打假队员只能用铁锹挖,用镐头刨。
周边有十来间简易工棚,床铺、蚊帐、被褥、炉灶、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水缸边洗过的青菜还很新鲜。记者发现一本《忍经》,而前几天挖开的另一个洞穴墙壁上写着几个黑色大字:“忍一时风平浪静。 ”
看来,“忍”已经成了制假分子的“企业文化”,他们把“忍字诀”用到了极致。制假通常都是夜间生产,打手电筒太显眼,他们就在两个鞋尖装上小灯泡。这样,只照亮脚前一小块面积,目标小多了。打假队员黑夜上山,常能看见这样的小亮点满山跳动,如鬼火一般。
为了隐藏洞口更是煞费苦心。有的利用“视觉误差”,把洞口藏在工棚夹层里,只有撕掉工棚才看得到。有的以为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干脆把洞口开在路上,外人从上头走过去都难以发现。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今天,这些把戏在打假队员眼里早已是 “过时技术”,制假分子只好再出新招。
到下午两点,队员们已经打了三四个数米深的探洞,仍不见地下工厂的踪影。几位负责人拿着举报者提供的草图,反复研究地形。庄玉土手持一根钢钎,在不同位置探查,不时抓起一块泥土,看颜色,闻味道。
“我们的水平都跟盗墓贼差不多了。 ”这位已从事烟草打假十年的57岁老警察戏言。
大约3点半,打假队决定暂时放弃了,无功而返。
揭开“地宫”中的罪恶
一套设备目前市场价约25万元,每天可生产假烟2万条
云霄境内有乌山、梁山、莆美大山三个山区,方圆近百公里,沟深林密,新中国成立前曾是游击队根据地。如今打假队就在这里与制假分子斗智斗勇。林茂新说:“这是一场‘持久战’,拼智力,拼财力,拼耐力。 ”
2月26日清晨,打假队再次出动,主攻方向仍是莆美大山。功夫不负有心人。挖到中午,队员们喊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
探洞打了约6米深,几块盖着彩条编织布的木板显露出来。一把铝制梯子放下去,记者随队员钻进了地下工厂。拉开电闸,顿时灯火通明。尽管对“地下工厂”四个字有充分想象,但亲眼看到一面平常山坡之下竟有如此景象,仍令记者吃惊不已。先是一段十几米长的走廊,入口处嵌着一个供财神的小铁台。然后空间骤然扩大,是一间库房,有20来平方米,高约4米,顶部呈拱形,遍砌红砖,堆得高高的纸箱和麻袋里装着烟丝和各种制假原料。还有些小房间,分别是电机室、厕所、宿舍。再往里就到了主车间,状如大厅,中央摆着一台香烟卷接机,呈“L”形,总长约5米,布满齿轮、传送带、电钮、仪表。
旁边放了几大箱卷好的烟,抓起一把来看,假冒的品牌包括“红塔山”“黄山”“红双喜”,也有福建本地的“七匹狼”,没有发现“中华”等高档品牌。
“现在制假分子都是 ‘以销定产’,有人订购什么牌子就做什么,而不是盲目追名牌。 ”福建省烟草专卖处副处长兼稽查总队副总队长吴东红说。
记者了解到,这样一套设备目前市场价约25万元,每天可生产假烟2万条。包括挖洞在内,只需生产一个半月,制假分子就可以收回成本,假烟暴利可见一斑。
何日山间飘满花香
目前云霄的制假卷接机大约只有三年前的五分之一
云霄承接的卷接加工只是整个烟草制假产业链的一环。往上游看,机器来自浙江,烟叶来自云贵川一带,包装盒来自广东,盘纸、丝束等辅料则从走私而来;往下游看,云霄假烟的销售主要是上海、广东两个方向。
曾武彬告诉记者,云霄每年都能打掉案值五六亿元的制假设备和假烟。经过不懈打击,制假产业已大幅萎缩。从近两年查获的情况看,运往上海的减少了三分之二,运往广东的减少了一半。据估计,目前云霄的制假卷接机大约只有三年前的五分之一了。
然而,距假烟灭绝之日为期尚远。云霄县委书记黄舜斌说:“光靠打还不行,只有让老百姓有正经事情做,才能压缩制假的生存空间。近年来,我们采取了‘堵疏结合’的策略。 ”
2004年,人口40多万的云霄县工业总产值仅2.4亿元,人均不到600元。最让县领导头疼的是,想发展工业,连工都招不到。制假竟造成“民工荒”,恐怕全国罕见。
县里下了狠心,全力推动光电产业的发展。仅这一个产业就带动了1.2万人就业。
云霄盛产枇杷,细小的枇杷花晒干后呈棕黄色,恰与烟丝相仿。年轻打假队员孙志毅在他的博客中写道:“如今,站在莆美大山上,浓烈的假烟味已经变得很稀薄。我希望,有一天,我闻到的不再是假烟味,而是清新的、带有泥土芬芳的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