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中午,太阳爬到天上,曝晒着公路上的一切。所有车的引擎都关闭了,作为世界上最繁忙的公路之一,此时竟安静异常。从驾驶室望出去,冯宝民看见有人在吃饭,有人躲到车底下睡觉,有人在打扑克,有人在刷鞋子,看起来像一个生活气息浓郁的村落。隔壁汽车的司机在反光镜杆上晾起了刚洗好的内裤。
附近的村民又开始围拢过来。盒饭是10元,泡面5元,一暖壶水10元。高速公路越来越像个集市。冯宝民买了盒饭,并不讨价还价,“这钱并不算贵,他们如果再涨的话司机也会自带更多的东西”,在他看来现在的价钱就是长期堵车中双方议价博弈的一个结果。
在另一个路段,任涛见到一辆拉哈密瓜的卡车。堵车对于水果、蔬菜、鲜奶和人的脾气,显然都有巨大伤害。拉哈密瓜的司机焦躁地坐立不安。
只有30岁的任涛反而淡定得多,这条路他跑了五年,最近几年不断迎接各种大小堵车。在这条路上,只要看看应对堵车的淡定程度,一眼就能分出谁是老司机,谁是新手。
三天疏堵:管理能力为何神奇重现
媒体开始报道堵车,更高级别的政府部门终于出面,这意味着各省交通部门终于可以实现协调联动了。
巨大而缓慢的大型货车车阵继续向前,在经过张家口市时,他们被赶上往南的京石高速,再从宣大高速折回向北。这样一段绕行可以分流一部分车辆,最终他们又回到京藏高速上来。在很多路段任涛看到地上丢满了瓜子壳、方便面和火腿肠衣,堵车过后的高速路像一片废弃的生活社区。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四天。9月4日,由公安部交通管理局协调京、冀、蒙三省份的京藏高速公路疏堵保畅指挥部宣布成立。接下来的数天里,他们将全力应对这次堵车。
冯宝民在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坏的一面是这条消息证实了堵车的严重程度———媒体已经开始热情围观此次堵车;好的一面是更高级别的政府部门终于出面了,这意味着各省交通部门终于可以实现协调联动了。
一场京藏高速疏堵运动随即在接下来的三天中迅速展开。在历次堵车中,事情的发展总是沿着一条既有的逻辑路线:堵车从省际交界处蔓延;沿途各地的交通管理能力随之陷入瘫痪;堵上几天之后,更高层面出手,各地管理能力终于神奇重现。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老司机”,冯宝民等的就是这一刻。
内蒙古交通厅反应最为积极迅速,四名厅领导分别带队出发。其中一位前往河北,协调一条应急分流车道的建设。另一位被派往山西协调车辆引导分流,并建议对内蒙古进入山西的运煤车辆免征煤炭可持续发展基金。还有两名厅领导,分别沿东胜-呼市,呼市-集宁-兴和方向沿途调研。交通厅工作人员介绍,他们将于近日赴交通部汇报调研结果,届时将建议从国家层面成立京藏公路煤炭运输统筹领导小组。
在河北境内,原先只开放一车道的收费口,终于增开了多个收费通道。疏堵保畅小组也得以建立,并启动了紧急预案。张家口境内交警、高速交警、公路路政、高速路政各个单位都被要求全员上岗,24小时轮班。早前投入2400万元配置的32台清障设备终于派上了大用场,它们被安装上了GPS管理系统,在高速公路全线实施一律免费的救援。每台清障车配备了2名专职驾驶员,24小时值守待命。
位于出冀进京方向的河北东花园收费站,和位于北京的康庄收费站迅速宣告扩建完成,分别增加了6车道,通行能力当即提高一倍。
冯宝民看不到这些,不过他明显感觉路上的交警多了起来,还有人给他们递慰问信。那些被堵住的应急车道也由警车开道疏通。对睡着的司机提供的“叫醒服务”也比前几天频繁了许多。迅速有力的措施,让第四天的冯宝民和第五天的任涛都得以进入北京延庆地段,在那里车流依然缓慢,但从未停滞,他知道,只要过了那里,前面的高速路上就一马平川了。
在内蒙古,疏堵保畅被提到政治高度,自治区高路公司在向上级的情况汇报中立下军令状———“只讲大局,不讲条件,尽职尽责,全力以赴”。高路公司提出的33项措施坚决解决疏堵问题,其中就包括落实严格的保畅责任制。在公司划分的27个保畅责任区中,堵车时间达到2小时以内的,分公司分管领导要到现场指挥抢通;堵车时间达到2-3小时的,分公司经理到现场指挥抢通;堵车时间达到4小时以上的,总公司分管领导到现场指挥抢通。同时要求分公司为受困群众免费提供食物、饮用水和保暖物品,优先把受困的妇女、儿童、老人、病人、特殊人群等接到指定地点安置。
在内蒙古自治区交通厅的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人强调:“我厅一直高度重视京藏公路疏堵保畅工作,始终把提供良好交通服务作为重要的政治任务。”张家口市拿出的措施同样足以振奋那些在高速路上困顿不堪的司机们。
原本张家口境内的110国道即将进行大修,修与不修正是一个两难的悖论。但最终根据目前的情况,交通部门决心将大修延后,同时提出加快京新高速公路张家口段的二期工程,这是一段位于京藏高速南侧的一条平行道路,最快于明年建成通成。到时候就能腾出手来修维修110国道。
无尽轮回:下一次堵车何时到来
司机们需要的是基础建设、管理水平,更重要的是沿途各省改变应对车流的逻辑。
在冯宝民和任涛杀出重围之际,京藏高速大堵车终于得到缓解。但下一次堵车会在何时到来?起码在更多的京西北线路建成之前,这个问题始终会如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真正要解决京藏高速的拥堵,需要依靠铁路,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短期内还需要各省保持协调。”内蒙古高路公司的一位负责人说。
一位当地的媒体记者认为,这次的大堵车事件其实对内蒙古也是一件好事。堵车已经形成很久,却一直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或可借此契机加大对东向大动脉的建设。
受到影响的并不止煤炭行业。堵车给沿线城市的发展带来切肤之痛。在呼和浩特以东的乌兰察布市,由于堵车今年旅游损失非常惨重。据知情人士介绍,当地政府官员对此十分恼火,曾提议将该市辖区内的高速公路交归本市管理疏通。
张家口市旅游局副局长胡建忠介绍,堵车也给当地旅游造成了损失。原本从北京到张家口走高速只需要两小时时间,但现在周末到这里来旅游的人并没有想象中多。
在北京市政协委员廖理纯看来,比探讨基础设施建设更重要的是提高管理水平。他经常由京藏高速公路进出北京,对这条道路有长期的观察。“起码在10年前,别的地方一路畅通的时候,怀来这个路段就比较堵,这与当地交管部门的执法能力有关系”。在这次堵车中,廖理纯认为存在明显的人为因素:“比如说,别的高速收费口经常是三个收费员,这里只有一个收费员,经常还只有一个收费口,收费速度奇慢,造成怀来这个地方十来九堵的局面。”对冯宝民和任涛而言,堵车不是从今日才开始的,也不可能现在就离他们远去。大多数奔行于此线的大车司机对此早已安之若素。
对大车来说,这是一条需要勇气和耐力才能走完的危险路线。在起伏的高山丘陵路段奔行,车辆极易出现故障,夏天能时见煤车因温度过高而自燃。堵车的时候更是炎热无比,即使钻到车下乘凉,也时常要面对成群结队的蚊虫。冬天堵车则更加致命,尤其是兴河一带,路段正处于风口,夜里温度在零下30℃以下,冬天很多司机不得不拿出自备的小煤炉烤火,时常会有司机因在车内取暖导致一氧化碳中毒。
9月6日,在穿越草原和繁华的都市之后,冯宝民最终来到了天津港,而任涛则继续开往上海。他们互不相识,却并肩经历了一段堪为奇观的大堵车。在卸下煤后,冯宝民换装上了一车的清洁用品,调头往西。几乎是每一次上路前都要做的事———他坐到驾驶室里,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车子缓缓地汇入绵延不尽的车流,每一次都可能钻进另一个未知的拥堵-疏堵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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