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既有等待拆迁8年而未拆、被迫停滞发展的村庄;也有为行政力量快速催熟,却人气萧条的城区。作为参与“中原崛起”的主角之一,它无疑可为中国城市化进程的推进,提供一个适宜的观察样本。
南方都市报记者 冯翔 发自河南
黑川的设计,在8年前让15个村庄进入到“静止”状态,他勾勒出的未来城市的框架,却早已跃然在郑州市的新版地图上。
郑州,这座城市在成长过程中表现出的急切,可谓耐人寻味。
这里既有等待拆迁8年而未拆、被迫停滞发展的村庄;也有为行政力量快速催熟,却人气萧条的城区。作为参与“中原崛起”的主角之一,它无疑可为中国城市化进程的推进,提供一个适宜的观察样本。
看上去,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暗淡。
路是坑洼不平的,一辆辆农用三轮车来来往往灰尘四起。房是老旧不堪的,房梁和阁楼上横七竖八架着天线———这里不许盖新房,也收不到有线电视。
经济是日益萎缩的。由于土地冻结,这里不欢迎外来投资。种地是越来越没前途的。水利设施一天天老化,多年失修。
连人口都是日益缩减的,嫁到这里的大姑娘、入赘的小伙子都无法落户,年轻人纷纷离去。
这里不是绝望之城,恰恰是希望之地。这里是魏庄、霍庄、弓庄……河南省郑州市郑东新区的15个行政村。
郑东新区,河南集全省之力打造的“首善之区”,有“中原发展看河南,河南发展看郑州,郑州发展看东区”之誉。它有6大功能区:CBD中央商务区、商住物流区、高校区……最关键的,也是最后一块尚未开工的,便是这15个行政村所在的地域。
按规划,这里将开挖一个比西湖还要大的湖,变成风景优美的城市生态区。
这是8年前就决定的事,然而大湖至今未开挖,而等待拆迁的“边缘化”生活,2万多村民已经过了8年。
时间被冻结
本来,这15个村庄和中国大多数城郊区一样,会走上一条慢慢被吸收同化之路,逐渐学会招商、盖楼、办企业这些具有城市标志的事务。一位日本设计师锁定并改变了它们的命运。
2001年9月,决定扩张的郑州对郑东新区的总体概念规划方案实施国际招标,日本著名建筑师黑川纪章的方案胜出。这一方案由郑州市人大常委会予以确认,并逐级报国务院备案。
黑川为这座新城设计了CBD中央商务区、城市生态区、商住物流区、高校区等6个区域,核心设计便是一个约6平方公里的大湖,取名“龙湖”。湖如其名,酷似一条巨大的剑龙。相比之下,杭州西湖的面积也只有5.6平方公里。
谢启彦是这一地区资历最老的基层行政官员之一,上世纪80年代起就担任魏庄村的村支书、村主任等职务直到2008年。在设计图上,这个村庄正好位于龙湖的中心区域。
“天翻地覆。”他用这个词形容如果不是8年来一直等待拆迁,魏庄将发生的变化。
黑川设计出炉的第二年起,郑州市东风渠以北的魏庄村、花村、花胡庄村等15个行政村两万余村民陆续接到通知:冻结目前的土地、建筑物及人口户籍状态,待拆迁。当时,没有人会想到:这种“拆监候”状态会一直持续到今天。
“当时镇里就说了,房不能建,除非是实在不能住的危房才能改建;外人不能迁户,只有自然出生才能落户口。”谢启彦说。
南都记者采访了5个行政村历经其事的村官,回忆大致相当。
52岁的霍庄村村民冯喜拥有一栋三层的楼房,盖于10年前,现在租给20余户打工的外地人,每月收取房租2000多元。冯家原先也有三亩多地,都被逐渐动迁了,现在全靠房租为生。冯喜抱怨,若非面临动迁不让盖房,他的这栋房子至少能再“生长”两层,收入可增加2/3,“政府怕老百姓抢在拆迁前盖房子、要补偿”。
黑川的设计,在8年前让15个村庄进入到“静止”状态,他勾勒出的未来城市框架,却早已跃然在郑州市的新版地图上。
在河南七彩数字制图有限公司印制的郑州市区地图上,这里已经是一个规划有方横平竖直的崭新街区,拥有“龙吟街”“龙行街”“龙飞路”等若干人工地名,以及那个巨大的人工湖“龙湖”。有的村庄变成印在湖心的一个名词,有的则彻底消失了。
南都记者驱车沿地图上标注的龙湖区域东南西北绕了一圈,所见却皆为农田、平房、土路和鱼塘。硕大无朋的“龙湖”和一堆带“龙”字的地名只存在于地图上,隐没了15个村庄等待拆迁的真实状态。
等待拆迁的日子
“因为要拆迁,很多本村人都走了。”魏庄村尘土飞扬的街道上,几家杂货店、药店的店主都说,他们现在的主要顾客是外地人。
这一带离市区近,原本便是小手工业、饮食加工业和废品回收业者租房的首选地。因为等待不知何日降临的拆迁,下水系统和路面损坏颇多也不敢修,做豆腐、酱牛肉的小贩陆续搬走,房子越来越难出租。
留下来的是对环境承受能力最强的废品回收业者。一名31岁的李姓安徽男子,现在住在霍庄村一间月租100元的小房,每天带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妻子蹬着三轮车去郑州市区收废品。“市区找不到这么便宜的房子了。”他说,等拆迁了,他们还要寻觅这种城郊区。
除了一个叫弓庄的村子,这里大部分地区都看不到有线电视。还好,宽带网是能安装的。在错过了中国各省区市电视台纷纷采用卫星向全国播放节目的步履后,这里总算没有落伍于网络时代。
曾任弓庄村主任的岳老福说,其实各村早都安装了有线电视,只不过近年来其他村集体无钱交费而已。
弓庄是东风渠以北经济实力最强的村庄,全村一度拥有两千多头奶牛,成为数家奶业公司争夺的奶源地,最后被河南最大的本土乳制品企业花花牛夺走———这是弓庄交得起有线电视费的缘故。
“(奶牛)现在也就剩七八百头了,都走了。”岳老福说,“待拆”状态对弓庄经济层面的负面影响极为严重。农田水利设施如小灌溉渠、水沟,都没人管了,养牛户都担心拆迁降临,奶牛们一时之间找不到地方落脚,会影响产奶,就干脆先搬走。“前些年,蒙牛还打算在这边建一个厂,一听说要拆迁,就算了。”
这些年,也不乏想到魏庄村投资三四百万元的企业,它们看中这个村庄离临近的交通主干道———中州大道仅2公里。因“待拆”,企业们纷纷败兴而归,甚至一家编织袋企业盖好的厂房也被当做违建扒掉。
“村里本来可以引进投资,或自己办食品厂、冷库,进行农副产品深加工。现在只能临时搞些鱼塘养鱼,搞农家垂钓,都是小打小闹。”老村官谢启彦说。
15个行政村归属金水区祭城路街道办事处管辖,该办事处主任赵海发婉拒了采访,但南都记者获得了2007年上半年办事处的一份工作总结:由于面临拆迁,该地区存在着经济减退、税源结构不合理(主要为房地产)、土地资源限制(经济发展)、治安形势严峻等问题,“……东风渠北:原有的水利设施破坏严重,龙湖开挖无定期,自行开发又受政策上的限制,项目用地更无从谈起,土地供应俞(愈)显艰难且存在刚性限制。”
也在这一年,黑川纪章去世了。这位建筑大师未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他的作品全部变为现实。“龙湖”,是6大功能区中最后一个尚未整体性开发的区。
河南七彩数字制图有限公司对南都记者解释,地图上“龙湖”的地形数据由郑东新区提供,目前确实是“虚的”,虽然已经印制了好几年。“是政府让我们这么印的。因为将来要去那儿的一些单位需要提前规划,不能按照现在(未开发)的地形。要不建完了过几年又要动迁。”一位女工作人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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