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September 7, 2010

郑州规划新城冷清老城待拆八年

  一城两面

  “等拆了就好啦。”魏庄村72岁的张大妈说。

  她认为,村子现在租住着太多外地人,“乌烟瘴气”,等拆迁了,她所居住的“北边”也能变成“南边”那样风景优美、整洁精致的城市。

  由“北边”,也就是15个行政村,向南跨过一条宽约50米,名叫东风渠的水渠,世界截然不同。

  北边有一家店,“高价收购酒瓶”;南边也有一家店,“智能家居体验”。

  北边有三家餐厅,南阳烩面、大馅包子和“玛丽饭店”;南边也有三家,汉江烧烤、港式火锅和“歌德咖啡”。

  北边电线杆上挂着一条公益标语:“少生优生福无边,多生孩子苦难言”;南边挂着一条楼市广告:“绝对温哥华,完美理想家”。

  北边是烟尘蔽地,横七竖八的平房上竖着粗劣的饭店招牌和电视天线,南边高楼摩天,绿地喷泉,双向10车道的柏油公路上跑着昂贵的名车。

  “南边”,正是CBD中央商务区,黑川为郑东新区设计的6大功能区之中开发最早的一个“领跑者”。2002年4月15日开始建设的郑东新区,至今对基础设施建设累计投资已近800亿元。

  “绝对温哥华,完美理想家”的所有者,是一个名为“温哥华山庄”的楼盘。它位于紧邻东风渠的众意路上,目前已经盖到三期。走在它的围墙外,偶尔可闻装修的斧凿声。

  59岁的汤敏(化名)是温哥华山庄一期的业主。2007年她买时8600元一平米,现在翻了一番。但她并未入住。她还是更习惯住在郑州城区,这套房子留着升值。

  “我老公经常出差。他也说,这儿跟全国任何一个城市比都不寒酸。”原籍上海,满口“汤臣一品”“陆家嘴金融区”的她讲。“晚上这路灯什么的,特漂亮。就是人少。买的时候根本没人住,听说现在我们家那楼盘才住进去一百多户。”

  汤敏支持这样一种认识:如此精致宏伟的水泥森林,并非自然而成,而是行政力量强行助长。

  郑东新区的常住人口只有14万人,每平方公里人口数基本是郑州市区的1/5。即使是行政力量,也有不逮之时,人气不足始终是这个新城区的软肋———在东风渠以北地区不知何时等来拆迁的同时,南边则在忍受另一种苦恼———早熟。

  政府在这里设置了44条公交线路,运力达每天6600次,但出租车的身影却稀少。尽管出租车司机们无不赞叹宽广整洁的公路、精心设计的绿地喷泉、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这就是咱郑州的脸面”,但他们始终觉得这里活儿不好拉,怕回程空驶。

  前些年,新区甚至一度成为郑州“飙车族”夜间狂飙的首选地,只因地广人稀。郑州对春节放鞭炮由“禁”改“限”时,不少人特地开车来此燃放,也是出于同样原因。今年4月,郑东新区还一度成为无证练车的首选地,每天有数起交通事故因此而发。人气过低也让一些投资者望而却步,投资9亿余元的河南艺术中心开业后一直惨淡经营,连年亏损。至今,整个区尚无一所公办幼儿园。

  不过,作为集全省之力打造的首善之区,这里的房价领跑全省。2010年上半年,郑东新区商住房均价为6248元/平方米,高出全市平均水平1163元。

  而一个叫做“龙湖花园”的楼盘,143平方米的二手毛坯房价格高达151万元,尽管那个“龙湖”仍只是个概念。

  “龙湖开挖”年复一年

  15个行政村“待拆迁”状态的终结,取决于龙湖开工挖掘的时间表。

  其实希望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而且很乐观。百度百科“郑东新区”词条中如此描述:“(龙湖)将于2003年完成挖湖后,引入澄清后的黄河水”。

  2004年4月26日,郑东新区CBD的建设正热火朝天时,当地媒体刊登郑东新区管委会招商局局长杨光答市民问“龙湖何时开挖”:“开工时间不会拖很久,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就要开挖。”

  2005年末,电视台播出了一档节目,《“水域靓城”呼之欲出》。片中,一位郑东新区管委会副主任称:“龙湖这一块我们……争取明年开始开挖”。这个片名还被选入了河南某高中的高三语文考试题。

  2006年2月10日,当地媒体报道,“龙湖将于10月正式开挖,预计在2008年年底,基本完成龙湖工程建设”。

  这一年,中国又多了一个“新区”。沈阳市新城子区经民政部批准正式改名“沈北新区”,成为继上海浦东新区、天津滨海新区、郑州郑东新区之后的第四个经国家批准的新区。当地政府对它的期许毫不掩饰:“再造一座沈阳城”。

  一年年过去了,龙湖的“预计”和“争取”仍在继续。2009年5月8日,媒体的报道口吻是:“力争今年年底开始龙湖工程建设……”

  同一年9月,郑州市政府下发了一份《关于印发郑东新区龙湖地区征地拆迁安置工作实施方案的通知》,提出到2012年完成龙湖地区的拆迁。当年10月26日下午,郑东新区召开了“龙湖地区征地拆迁安置工作动员大会”。

  可是,龙湖仍然还停留在报纸上、公文上。

  2010年8月2日,媒体报道,郑东新区管委会主任称:“不管怎样,今年下半年,最迟第四季度要开挖龙湖。”

  而9月1日,记者从郑东新区管委会获取的确切消息是:龙湖何时开挖尚无确切日期。河南省当然早已通过,但还要等国务院批准。

  5年前,郑东新区管委会曾参与并出台过一篇论文:《郑州市龙湖成湖方案研究》,根据拟建湖区的地层岩性、水平垂直分布及力学参数,论述比较该湖的成湖方案。

  国土资源部青岛海洋地质研究所副研究员高茂生博士是该论文的第一作者。他回忆,郑州市政府请他去考察时,所持的想法是:这一带有很多鱼塘,能否把这些鱼塘“联合”起来,直接变成一个大湖?

  高茂生的回忆验证了2002年时任郑州市长对媒体所云,“设计中的龙湖地带,在卫星图上显示的就是大片的水面,这是早已存在的大量鱼塘,变成湖只是将大片的低洼水面连起来而已……”

  “平地起这么大的湖,总面积6平方公里,跟西湖都差不多了。”高茂生对南都记者说。“需要地上水和地下水同步作业,一方面通过东风渠引黄河水,一方面引附近的地下水源。哪儿有那么简单?”

  城市急速扩张

  郑东新区的发展之路,恰如它的母体———郑州这座城市本身的生存经验。

  上世纪40年代末的郑州还是一个县城,1954年成为河南省会。那一年,国务院批准河南的省会由屡受洪水威胁的开封迁到郑州。主要原因是:平汉和陇海两条铁路交叉通过这里,交通便利。

  今天的河南是中国人口第一、G D P第五的大省,郑州的人口和G D P却在全国常常排名20以外。一个在数十年内由县城建成的省会无疑不占先机,当年的区位优势而今也成为累赘——— 市区为两条铁路交叉分割,发展空间狭小。按官方说法,“与近亿人口大省省会城市的地位和建设全国区域性中心城市的目标远不相适应”。

  在中国各类城市新区争相圈地跑马的开发热潮中,郑州更当仁不让,与武汉、太原等中部省会城市成为领跑的竞争对手。郑州市人大通过的《郑州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十一五”规划纲要》提出,为提高郑州的竞争力、辐射力和带动力,全市人口规模要在三年内由716万人增加至 783万人,城市化率达到65%以上。而郑东新区的远景面积足有150平方公里———比如今132平方公里的郑州市区还要大,无异再造一个新郑州。

  于是,郑州陆续出台大量房产、户籍、教育、交通等方面优惠政策以吸聚城市人口,快速“增肥”;在土地方面更竭尽全力,而郑东新区无疑是发展的重中之重。河南不惜采取挪用其他地区的用地指标、未经国务院批准征用基本耕地等多种手法为其“扩胸”,直至东窗事发。

  对各地已成事实的占地建设,国土部门往往予以“追认”,在清查、批评后为其办理正规用地手续,以免造成更大现实损失。郑州也曾受惠于此。

  2005年,通过失地农民上访和卫星监测,国土资源部已查清郑东新区非法占用了2700亩地,为6所学校建设校舍之用。由此,国土部仍根据国务院指示,同意为该6所学校办理正规用地手续,“先上车,后补票”。但郑州仍不满足,继续圈地占地,最后遭查。

  为建设高校区,迅速积聚郑东新区人气,郑州市政府及有关部门违反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和城市总体规划,违法批准征收集体土地达14877亩之多。大部分土地都已廉价批给各学校开工建设新校舍。2006年9月27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常务会议,严肃查处这一违规占地问题。

  这次查处被称为国土资源部成立8年来处罚官员级别最高的一次。包括河南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李新民(原任河南省副省长)和河南省委常委、郑州市委书记王文超(原任郑州市市长)在内,多名官员遭党纪、政纪处分,时任郑州市副市长、郑东新区管委会主任王庆海被降级。

  这个自称经常在早餐时间谈工作,有儒雅之誉的官员,仕途因郑东新区而达到顶点,也于此断送。今年5月10日,中央治理工程建设领域突出问题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监察部副部长郝明金公开宣布:王庆海利用职务便利,在土地出让、规划审批、征地拆迁等方面为请托人谋取利益,收受贿赂人民币1936万余元、港币 20万元和商品房15套,并为其情妇谋取利益,已于2009年11月被开除党籍、公职,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该案至今未决。

  似近还远

  副市长落马,拆迁遥遥无期,绝大多数处于“待拆”状态的人们似乎已经习惯这种生活,对改变后的前景,或忧虑,或有所期待。

  60岁的花村村民花旦妮早已离开村庄,带着几个村人在外干装修。因为被规划“冻结”,全村60%的劳力都在外打工,多在郑州郊区的建筑、装修行业。谈到拆迁后的生活,这位前任村支书明显表现出对失去土地的无奈“过一天算一天。”

  48岁的花胡庄村主任张志民说,村里大部分人都盼着赶快拆迁,像邻近的庙张村一样,变身CBD,村民变成社区居民,享有养老保险。

  而先他们一步拆迁的邻人,对拆迁后的新生活同样有满意,或不满。

  变为社区的庙张村,每人分了70平方米的安置房,交1.5万元,这样,2370名村民都成了拥有住房的市民,靠出租安置房和打工为生。其村主任岳宗魁也卸任,专职经营一家下水管工厂。他对村民们如今的生活状态形容为“还行”,进一步解释是:“干什么的都有,没出啥大乱子。”

  “(拆迁)根本就没有替老百姓考虑。”而一名经历其中的郑州市人大代表则对南都记者说。“(当初)地价给得那么低,老百姓抗拒拆迁的很多。现在土地也没有了,都得自谋出路。”

  尽管近在咫尺,但破败待拆的“北边”和亮丽冷清的“南边”联系并不密切。虽然众意路附近就有两座气势恢宏的大桥跨过东风渠,但都用路障挡住,仅能通过行人,双方的沟通主要靠一条烟尘滚滚的土道。南边极少有车往北,而北边不时有农用三轮车驮着目光天真、上身赤裸的年轻人,出了那条土道就直接向西,直奔1公里外的郑州市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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